羊村硕士生童倩，以第二作者的身份（第一作者为正式记者）在《南都周刊》2018年度第9期（总第918期）发表题为《在上涨的房租面前，“租相”越来越狼狈》的封面文章。该文章紧扣北京房租上涨热点，着重描写房租上涨后的租客与房产中介群像。

 

以下为《南都周刊》的封面以及封面文章《在上涨的房租面前，“租相”越来越狼狈》全文。

（《南都周刊》2018年第9期封面）

 

 在上涨的房租面前，“租相”越来越狼狈

在每一个大城市，都有又无数为梦想打拼的年轻人。然而，猛然增高的房租，如今成了考验他们去留抉择的一道门槛。在各种曲线救国，夹缝生存的故事背后，唯一不变的，是一颗向往更好生活的心。

记者：何承波 实习记者：童倩 宋佳 王欣怡 潘彩琳

北京，这座城市的外来者被困在上涨的房租里。他们把流动的“家”搬进了五环外的“睡城”回龙观，搬进了阴暗潮湿的老小区、搬进了嘈杂凌乱的群租房里的隔断间，搬进了多人共住的上下铺床位。

而今年夏天，房租租赁业风浪再次掀高。一时间，租金上涨的消息传遍网络，城里城外人心惶惶。他们的敏感神经，也再次被刺痛。

随时涨租：不断触碰的上限

那天，房东突然敲响了王莹的家门，猛然来了一句：“不租了，房子要收回自用。”王莹和老公一愣，两年的合约虽说快到期了，但也不至于赶人吧。

作为记者的王莹有着敏感的嗅觉和观察力，她转念一想：“肯定是要涨价了”。

找房、搬家，对方日理万机的媒体人来说，必然是成本和精力的双重损耗。王莹想了想，还是算了，“房租，加就加吧”。她干脆主动找到房东，谈下来，两年前的6000元加到了7600元，房东才给续租了两年的合约。

那还是2016年。

两年后的这个夏天，房租疯长闹得满城风雨，这个舆论对高房租的讨伐一浪高过一浪，朝阳区太阳宫的王莹一家也没能逃过。房东再次出现，把租金拉到了8600元。

王莹很清楚，8600已经接近了承受的上限。

作为媒体人，尽管时常喊着关注弱势群体，但和房东相比，自己才是弱势群体，掌握的主动权非常有限，涨个房租，只会感到无能为力。

事实上，王莹和丈夫一直在苦心经营，避免触及这个上限。

4年前，她和丈夫离开了广州的媒体，夫妻俩一起北漂。他们在接近地铁站的小区里，租下足以令年轻北漂族望而却步的公寓。85平米的两室一厅，五楼的窗外望出去，还能获得开阔的视野，可以看见北京少见的蓝天。

他们比许多北漂族要幸运，并不是从底层开始打拼，开始北漂的时候，已经有了一定的事业基础。尽管每天要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里挤上挤下，但人生并没有背负那么多，欲望小，压力也小。日子乐得逍遥自在。

代价就是，自己已经39岁了，不敢要小孩。同样，他们不敢买车，更不去想买房。这对丁克夫妻俩没日没夜地工作，维持着一种还算体面的生活。

出租屋是个暂时的“避风港”，他们依然努力保持该有的居住质量。但眼下，这个“家”背后开始凸显强烈的不安全感和随时缺失的归属感，让原本无所顾虑的夫妻俩开始忧虑起来。

如果房东再次突然出现，提出“不租了”，她肯定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。每次想到这些“如果”王莹便心生恐惧。面对这些”如果“，她给不出答案。

一床难求：不断收紧的下限

比起王芸人生四十的隐忧，今年28岁的黄小叶依然雄心勃勃：他要在北京买房。

为了省钱，他希望租一个价格足够低廉的床位。对他来说，900元是可接受的价格，卧室小一点，三两个人同住也没关系。

买房的伟大理想并不是随口一说，黄小叶有很细致的规划，他的年薪不算高，15万元，而且是一份死工资。为购置房产，他给自己定下每月存7000元的重任。这意味着每一分钱，他都须精打细算。“我每个月目前开支500左右，基本上不参加聚会，不出去吃饭，不应酬，应酬也是别人请。”

原本，他不需要为房租担心。毕业后，他一直借住在亲戚家。因为感到不自在，他最近打算搬出来了。

如此算下来，每月房租预算，只有900元。这是卡死的标准。但是，过去半个多月里，黄小叶把各类租房信息翻个底朝天，仍一无所获。

在北京，找一张900元/月的床位，真有那么难？中国人民大学西门附近的一张破旧租房小广告纸，给出了苦涩的答案：西门附近的静园，一张2250pxx4500px的单人床铺，月租1250元。

在静园，一个床位已经涨至1200元以上，床位抢手，丝毫不留议价空间。“床东”张先生提供了3个档次的床位，月租分别为1200元、1300元、1800元，还附加了硬性条件：押一付三，合同需签到明年2月。1200元的一居室，20平米，放着3张铁架床，可供6个租住，室内洗衣机、空调、桌子等可公用。租金1800元的豪华床位，是典型的上床下桌格局，相似这样的4人间，曾有网帖报价750元/月，日期显示为2017年4月。

原来她租住在航天城附近，三室一厅的房子宽敞明亮，4位租户平摊费用，每人每月缴纳房租1750元。对于没有经济来源却已经独立的她来说，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。

于是，她搬进了中国人民大学家属院，这里的一个床位要价已经逼近1300元/月，不到30平方米的房间里，4人同住一屋，她睡着铁架床的上铺。

马静念念不忘的北京邮电大学MBA硕士学位，夏天即将过去了，学习的任务变得越来越繁重。但为了支付这个床位费，她还是得把握好培训班的工作机会。

马静熬夜加班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，还要跟3个室友一起挑灯夜读。随着年龄增长，考研或就业变成一道艰难的选择题，两头越来越难以兼顾。

准备考研的天津姑娘马静算是少数比较幸运的。这个酷暑，北京再难寻到千元以下的床位，出现一床难求的局面。

这一波房租上涨，使得王莹们的上限不断被触碰，而对于那些在北京只求一床的年轻人来说，下限也在不断收紧。

黄小叶的床至今还没着落，为此，他不得不松动一下那个宏伟的北京买房计划。

数据分歧：租金到底涨了多少？

八月是租房旺季，涨房租原本也不例外，但今年却格外不太平。

实际上，北京房租涨了多少，各方数据难以统一。根据北京市统计局公布的《2018年7月份北京市居民消费价格变动情况》，今年7月，居住价格同比上涨3.3%，环比上涨0.3%。

而贝壳研究院的报告则指出，2018年前7月，租金指数同比上涨10.7%，略高于2015年和2017年涨幅。诸葛找房数据显示的北京房租涨幅较大，北京7月同比上涨25.8%。

来自中国房价行情网的数据又不一样了，这份数据统计了11所重点城市，发现7月房租涨幅最高的城市并不是北京，而是成都市，同比涨幅高达31%，成为11城的涨幅之首，而广州和深圳次之，分别为30.7%和30.5%。尽管北京仅列第6位，但21.89%的涨幅也不算小。

不过，真正引起风浪的，并不是这些数据。

8月1日，北京天通苑一房主发帖称，120平米的三居室，预期7500元的月租，结果被自如和蛋壳哄抬至10800元/月。

还没等网友们消化完天通苑房主的爆料，8月17日，我爱我家副总裁、我爱我家集团研究院院长胡景晖将房租上涨矛头指向以自如、蛋壳公寓为代表的长租公寓运营商，高价抢夺房源，加剧了租房价格上涨。

恒大研究院副院长夏磊撰文指出，“资本急切想从烧钱模式进入到赚钱模式，房租上涨是必然结果”

房租租赁业风浪再次掀高。一时间，租金上涨的消息传遍网络，城里城外人心惶惶。

对于涨价，陈子琪并没有太多的感觉。她现在租的房子在北京五环外的回龙观，一个37平米的单间，月租3400。北漂五年，陈子琪频繁搬家，但都是在回龙观通天苑这一带住，租的第一个房子次卧房租1000，第二个房子次卧1350，第三个房子主卧带阳台没卫生间1990，第三个房子是隔断房1700。

“搬进第四个房子，房租是涨了一点，但是我觉得也没有那么夸张。”

想来是有点后知后觉，“可能是因为之前我从来没有在一个房子住超过一年，而且中介公司打出的广告是说三年内不涨房租，我还没来得及经历涨价就搬走了。”

陈子琪说， “北京大部分人的工资并不高，生活成本却很高。” 她的工资只有1万出头。跟先生在一起八年半了，她依然不敢有长远的打算，生小孩、买房，更是不敢想的。

面对风浪声中的房租上涨，她坦言自己有些惶恐。

涨租规律：房租涨得比想象中要早

王志明比网络上的人都更先感知到北京房租的“疯狂上涨”。

2016年2月，他入职北京某知名房产中介公司起，他所负责的区域一直是北京外来年轻人的聚集地。这片区域里的每一个地名背后都代表着数以万计的北京外来人员，回龙观、天通苑里的中产家庭与打工少年、西二旗、西三旗里的程序员们。

房产中介这活干了快3年，王志明基本摸透了北京房租上涨的规律，每年通常有2个租房高峰期，在春节后的2～3月和毕业季的6～8月，2017年房租比较反常，就拿2017年12月来说，北京12月的房租比11月足足上涨了10%～15%。

南都周刊记者在采访中，王志明的手机频繁震动着。不断有租客在微信里向王志明抱怨“租金上涨”，王志明耐心解释，去年12月北京的房租涨了一波后，今年房租其实没什么大变动。

“今年租赁市场市场其实并没有去年好，现在本应该是旺季，但单间的出房数量明显赶不上往年。”

时间回到去年年底，抢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，有时王志明就眼睁睁地看着客户在门店里大打出手，“还不是因为看上了同一套房。”

那时大兴大火之后的事了。2017年11月18日晚，北京市大兴区西红门镇新建二村发生重大火灾事故，造成19人死亡，8人受伤。随后，北京市安全生产委员会发布《关于开展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的通知》，从11月20日起在全市组织开展为期40天的安全隐患大排查、大清理、大整治专项行动。

“去年大火前后，门店里来的客户10个里面有9个都说要租房的，我这还只是昌平这一块的。”那阵子，生意好得不得了。

一场整治行动过后，偌大北京，无数北漂们没了落脚之地。王志明也忙得不可开交。房源紧张，租客们为抢房打得热火朝天，房东趁势坐地起价，王志明看得疲惫了。

 “2017年12月，我带客户去看房，因为要合租，客户正在和其它小伙伴商量合租的事情。没想到，另外的客户也看上这房了。业主来了以后，一看有两拨客户，就立马说涨200块钱。2个客户都还在那等着呢，结果房东说再涨200块钱。最后，我的客户觉得房东不太道义放弃了，而另一个客户很快就租下来了。”

另一名房产中介贾雪晖也说：“从去年11月底，天通苑就很难租到2000元以下的次卧了，就算有也是特别小的那种。”

眼看如今的局面，“房租涨起来了，哪里还能降下去。”王志明说。

相比起来，王志明现在的工作倒是清闲不少，略微有点不习惯。毕竟，出单量与业绩直接挂钩，王志明有些着急，“去年多的时候1万多”，今年，王志明的业绩平平，他打算接下来把主要精力放在房屋买卖业务上。

来北京工作2年多，王志明还没攒下一毛钱，不仅如此，他还花光了过去在新疆工作存下的好几万元。

中介烦恼：房租上涨，业绩平平

王志明虽为中介，但也都体验过网友罗列整理的“租房坑”：厂房、群租房，漏雨，还有房租上涨……

来北京工作2年零6个月，王志明换过4次房。

2016年2月，刚入职地产经纪公司的时候，王志明就住进了小辛庄村里的厂房，厂房最大的优点就是便宜，一个月租金只要600元。那会，他也倒不觉得孤单，厂房是店里经理介绍的，还有十多个同事也住在这里，有的住2楼，有的在3楼，王志明住在1楼最靠里那间，即使是白天也见不到阳光。

房间里有窗户，但形同虚设，看不到阳光，白天也必须开灯。住了几天，王志明有些分辨不清白天和黑夜。好几次清晨闹钟响起，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以为还是深夜，然后关了闹钟继续睡。结果，入职第一个月，王志明迟到了2次。

王志明实在忍不住了，刚满一个月，他就计划着逃离厂房。去年年底，北京集中清理和拆除违规公寓、群租房及隔断房等不符合消防安全的租赁住房。在这场“大整顿”中，王志明租住过的厂房也被列为不合格租赁住房，拆了。

说来也巧，最难熬的日子里，北京龙锦苑东二区有套房一直挂在网上没卖出去，他和几个同事一合计，找房东租了下来。3居室共计125平米的毛坯房，在客厅隔出一间，再简单装个热水器，王志明便和其他同事住进去了，8个人一起分摊6300元的租金。

合租几个月后，王志明觉得不习惯，但是1000元的预算压根又租不了单间的公寓，村里的自建房成了他最后的选择。找房那会，王志明天天骑着电动车在小辛庄村里转悠。眼尖的他挑了一栋还没完工的四层小洋房，成功游说房东给他留一间，后来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这栋楼里的第一批住户，直到现在。

2017年住进来的时候是900元，现在也涨到1100元。

房租上涨后，王志明努力把每天吃饭的钱压缩在40元以内，但刨除租金，再加上其它开销，一个月的薪水还是所剩无几。

而他却想快点攒够“老婆本”，“怎么说也得35万吧”，然后就回陕西老家，买房子娶老婆。

可如今，他的业绩似乎并不如意，现在门店里鲜有人问津。“不像去年年底，什么房都抢”。

王志明怀念很那段日子，忙得顾不上吃饭。

（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